Friday, June 11, 2010

艾未未----- 中國「草泥馬」

廷龍政經文摘

艾未未 中國「草泥馬」



「川震公民調查使我成為政治活動家」
從來沒有一篇《政在生活》是用一個交流會,作為一篇人物專訪。這個第一次,獻給有「艾神」之稱的艾未未。
已 經過去的那個周二下午,陽光明媚,並帶來初夏的一絲炎熱。在並不顯眼的中文大學學生會活動室內,不少同學已經一早霸佔好有利位置,等待「艾神」駕臨。一眾 粉絲當中,竟有中大政治與行政系教授馬嶽的身影。細小的活動室不消一刻,已經逼滿了近百位來一睹「艾神」真面目的同學,從他們流利的國語可以得知,中大招 收的內地尖子確實為數不少,關注中國發展的愛國青年原來也有很多。
終 於,艾未未「猶抱肚腩鬚遮面」地準時出現在同學視線當中,這位帶有藝術家光環的維權人士,並未作太多的鋪墊就單刀直入,「大家有甚麽都可以問。」隨後的答 問,從川震到維權、從互聯網到政府、從藝術到政治,可謂集思廣益,比一個人物專訪來得更生動透徹。連艾未未在會後都表示,這次交流是他來港幾天中最有趣的 一次對話,令他獲益良多。
〇 八年的五一二地震後,當局公佈的死亡學生人數為五千三百三十五人,但卻不願公佈具體的名單。艾未未透過網絡發起公民調查,組織義工隊搜集死亡學生的資料。 「我們打了很多電話給政府機關,問他們「到底多少人去世了,他們是誰」。政府就反問,「你是誰?」「我就是一個人。」但是,當局認為,作為一個人是不可能 得到政府資訊,亦不能向政府索取資訊的。「他們給我的回答是,第一,我沒有權力拿到名單,第二,名單是國家的機密。但死去的學生就像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們 不知道他們的名字為什麼不能問」。
在 不斷追查之下,艾未未的團隊調查到五千二百一十二名死亡學生的具體名單,但另外有一些根本調查不出。究其原因,艾未未解釋道,「這些倒塌的學校都是由於九 年制義務教育而建,但地方政府沒有那麼多錢來建學校,於是中央出一半,地方出一半。」但大概就是五百元人民幣一平方米的錢,一些地方政府是二百五十元都難 以承擔,再加上官僚腐敗等問題。「就造成中國很多地區,不僅四川,都有很多不合格的學校,甚至全中國的建築質量都有問題。」
正因如此,政府只能用遮擋的手法去掩蓋政策性的失誤。「可以說但凡有政策,就會有失誤,但是失誤是不能承認的,一旦承認,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艾未未說到,他們從政府部門得不到答覆,於是根據法律,向法院提出訴訟,但卻不獲法院受理。
敢說敢言的艾未未將國內行政和司法的關係比喻道:「你可以一黨獨大,但是你要把尺寸定好,我們才能根據你的尺寸來,誰都不能違反。你不能又在發牌,又在藏牌,又在作弊,又逼著我們陪你玩。我一旦說你偷牌,你就要把我關起來,說我在搗亂。」
「玩法」不在自己手上,艾未未只能另辟蹺徑。「公民調查就是想通過小的具體的事來發現問題,然後公佈在網路上,讓所有人都看到。希望再不關心政治的人,看到我們告訴他的東西,也會意識到中國這樣處理問題是不行的,而我們只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事情」。
然 而就是這些「小事」,使艾未未成功「轉型」。「因為我當時對這件事的好奇,我就從一個藝術家變成了政治活動家。其實在中國想成為政治活動家很容易,但是成 為全球有名的,這就很奇怪。我們做的一些動作很容易同顛覆國家政權聯繫起來,好像我們國家的政權也很容易被顛覆……就算你在關心國家,好像也在顛覆國家政 權,我們的政權好像很脆弱。」
整 個公民調查過程中,艾未未少不了吃苦頭,遭到國安人員的跟蹤,警察的盤問,以及銀行賬戶被查均不在話下。曾經有警員問及他的背景以及受何人資助。艾未未答 到,「我當時給安全部很明確的答覆,你們太低估我了,世界上沒有人能收買我。」他把任何矛盾公開化作為他最有力的武器,「因為我的敵人和對手把任何問題把 任何事情遮擋化,我不需要這麼做,所以一直奉行公開化。」
至 於維權的原動力,雖然艾未未說得簡單,但藝術家骨子裏那種狂傲,令他彷佛注定走上這條路。「說得通俗點,你的一件東西被人拿走了,你會不高興,除非你不認 為那是你的,或者你有另一件……每個人對於自己權力的認識是不同的,但是在一切基本的權利認識上每個人都是有份的,你不參與,只是把重量放在別人的肩上, 現在在監獄的人都在為我們而負擔,因為他們把太多的問題放在自己的肩上。」










「互聯網就是黑屋子裏的一根蠟燭」
艾未未上周短暫旋風式訪港,雖事前已在其twitter上公佈行蹤,但卻未有在本港電子傳媒中高調曝光。對於身份多樣,集藝術、建築、政治、維權於一身的「艾神」,不論從哪個角度出發,都有說不完的話題。
「艾 神」到港,行色匆匆,當中少不了與港人在藝術與政治上的交流。本報副刊同事鄭天儀好不容易在他緊湊的行程中,借艾神周一晚與網民飯局的時間,穿插了一個訪 問,窺探這位藝術人物的轉型;而艾未未在周二與中大學生的交流,則是與關心中國未來年輕一代的「思想踫撞」,其中激起的火花以及妙語連珠,若不能記錄下來 公諸同好,實在是憾事。
問:「一般民眾沒有像你這樣的影響力和人氣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嗎?會不會受到傷害?」
艾: 「這其實是最不會受到傷害的一件事,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去質問,政府就會被我們關在牢籠裏;如果我們不問問題,他們就很猖狂,這是放諸四海都一樣的。」
問: 「香港其實很多人都關心中國的未來,但同時覺得非常無力,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你作為中國維權人士,香港現在或者未來可以扮演什麼角色?」
艾:「確實會有無力感,使不上勁,因為當一個國家被政治集團綁架之後,用所有的資源包括軍隊等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威脅的時候,不僅是香港的人,國際上所有國家都會感到無力。」
「香港地位很特殊,年輕人的確在國際化之後有了改變,我相信年輕人對政治的關心,會有一個更深的投入,大家會認識到生活內容是和政治環境聯繫在一起的,但香港這方面做的不多,還不夠。」
問: 「回應你的人那麼少,充分體現了民眾的恐懼感,也間接導致了政權的猖狂,如何解決?」
艾:「恐懼是極權製造的產品,Made in China!我認為需要更多人出來聲討。一位羅馬尼亞作家說:『我寫作是為著許多不能寫作的人。』需要有人開始打破這樣的恐懼,我們的父輩沒有做到,所以我們有義務來做,令我們的後輩不再活於恐懼之下。」
問:「內地資訊管道不通暢,維權運動異常艱難,如何讓更多人理解和知道呢?」
艾:「互聯網成為了人類了不起的工具,資訊的傳達和接收可以無限傳播,這種特點會在中國及其他極權國家發生奇績性的變化……我舉個例子,一個黑屋子裏只有一支蠟燭,難道我們要吹掉它嗎?我們沒有別的辦法,這是一種可能性,將會給中國帶來很大的變化。」
問:「最近,網絡與政府之間的矛盾在加劇,政府加大網絡監控力度,有否背後原因?」
艾:「近兩年封鎖的力度非常大。按道理來說,人民可以利用網絡去發問。民主是公民的參與,很重要,沒有參與就得不到民主。你不能指望這個政府會給你民主。」
「(政府)封鎖所有的信息,讓你知道的非常有限,不讓你表達,你的生存價值是受到傷害的。這樣的政權為什麽能維持呢?因為大多數人接受這種情況,沒有維持自己的權利。只要大家都不接受這個事情,一天這個政權就變了,非常簡單。」
問:「你做的一切,是要改良政府?我們的政府還有改良的空間嗎?」
艾:「政府是由人構成的,每個系統都是有改良空間的,只是我們要換多大的問題。比如說像政府合法性這樣的原則性問題,是不是由投票選舉來完成?香港現在遇到公投的問題,這是原則性問題,基本上是沒得商量的。但我們發現,政府在這些問題上是完全不讓步的。」
「這樣的政府只有一條路,就是把它做掉?我覺得這樣說挺狠的,估計我在回去之前就會被做掉。大家今天在這裏討論,說明你們也很關心,這的確是一個缺少理性和眼光的政權」。
問: 「中國有很多異見人士被拘、被殺、或者被流亡海外,一方面你作為國家政權彰顯物(鳥巢)的參與設計者;另一方面,您的博客被封,被員警抓,如何解釋國家對你雙面性的對待?」
艾:「這不是我能解釋的問題。 一個極權國家最大特點就是它不可預測,如果它是個理性的國家或者是個可預測的國家,我們今天就不會去談論它。關於我為什麼沒有被抓,我很感謝他們沒有抓我。」
問:「網上有人說你是左派,左派有反權威,同情弱者,主張革命等特質,你認為自己屬於哪一派?」
艾:「左派和右派都是學者之間的事,對於公民來說,只有『草泥馬』派。」
問:「為什麽不移民?為什麽待在恨之入骨的地方?」
艾:「我喜歡很髒很臭的地方。」
問:「你現在還能忍受所以才不移民。」
艾:「因為我不能忍受,所以不移民,如果我明天能忍受了,我就移民了。」
問:「維權工作會否影響搞藝術的時間?」
艾:「我一直認為,我不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或者能一直搞藝術的藝術家。我是一個做些很亂七八糟的事,或者有些想法。然後現在無論我做什麽,人家都認為是藝術,因為我在藝術界名聲太大。」
「在我過去的三十年當中,我不管怎麽做,你們都不會認為我是藝術家,因為我那個時候好像怎麽也成不了藝術家,儘管我是心裏想成為藝術家,所以這個世界,有時候是很荒謬的!」
要踏上維權的路,對艾未未來說,他的影響力和人氣,他艾青兒子的身份,令他可以減少顧慮,不屈不撓;但對普通人來說並非容易。這一天在場的內地同學,以及成千上萬關注中國發展的青年,縱有愛國之心,但不少卻深感無力、顧慮以至恐懼。
後記
對 談最後,艾未未說到,「我希望我從事的事情,我兒子不應該知道,也不應該再經歷。」來自山東省的社會系劉同學直言,正如艾未未所說的,愈多人出來發聲,表 達意見,當然是最理想的;但基於艾未未身份特殊,其行動亦非所有普通人可效法;若對於一個普通個體來說,要冒的風險不能說不大。但能看到這麽多同齡人關注 未來的中國,證明很多人對國家還是很用心的。我們這一代,能否如艾未未所說的一樣,讓我們的後代不再經歷我們所經歷呢?
對談會出來,又從新聞中得到青海玉樹地震的消息,舊傷未愈,新傷又至。這片讓人愛得深沉的土地,恐怕已經受不起太多苦難和淚水。
採訪、撰文:霍民禧
錄音整理:楊雪、金海韻、馬寶兒
版面設定:賴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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