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未未炮轟鐘南山引爭議 自稱受父親艾青影響
艾未未成焦點了。
他的博客點擊率猛升,原因是他針對鐘南山院士丟失電腦之後的一些言論,寫了一篇反駁的文章《鐘南山的價值幾個億的電腦和不可修復的人腦》,措辭十分激烈,其中包括“無恥”“喪失基本的良知”等。網友紛紛評論,有人稱快,有人斷言“艾未未對鐘南山的抨擊有著巨大的、不可估量的社會公共話題的價值”,也有人說艾未未自己沒丟電腦,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此事也引起了媒體的關注。
昨天見面採訪,是在他的好像大倉庫的有著後現代味道的家裏。他不說客套話,語言流暢,富有邏輯。
“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看”
記者(下稱“記”):你當時是怎麼想起要寫這樣一篇文章的?
艾未未(下稱“艾”):當時我在報紙上看到報道,但如果光是談收容的事,我不太會寫,現在是涉及到鐘南山這樣一個院士,而且在常識問題上出現這樣的過失,我覺得是不可想像的。
我自己並不知道引起了這麼大的反響。你昨天說了以後,我一查,哎呀,怎麼有七八萬人同時看我的這篇文章?看來,這件事還是比較觸動中國人的神經吧。
“我不覺得我說的過分”
記:你核心的觀點是什麼?
艾:要這樣說,話就長了。我們生長在一個階級鬥爭的年代,一切價值觀都是由這個來決定的,你要麼是革命的,要麼是反革命的。這就出現簡單的好人和壞人的劃分,我們永遠處在“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的理解中。中國曾經在這樣的情況下走了很長的時間。
今天我們又說城裏人和鄉下人、本地人和外地人,這是非常簡單的劃分方法。這種簡單的概念是非常反人性的。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處在一個思想水準上,就是簡單的利益,而沒有另外一個,就是人的尊嚴。人到底是什麼?什麼是與生俱來的?什麼是不可取代的?這些探討我們都沒有。
我們怎麼可以去說外來人口、無業者、社會閒雜人員或者是流浪者,他們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跟罪惡有關?這種思考方法是有問題的。你在林子裏走,被樹枝劃傷了,你旁邊有豺狼虎豹,你都不覺得危險,你認為樹枝都應該伐掉?如果一定要說他們跟罪惡有關,是不是跟他人的罪惡有關?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記:你在文章中使用了“無恥”這樣激烈的措辭,你覺得這樣說是不是有點過分?
艾:我覺得還不夠,我找不到更好的詞。這遠遠超出無恥了。無恥是一個人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或者一件事情你不知道應該有愧。而他是知道的。
假如我是鐘南山
記:你可不可以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來考慮這個問題?假如你是鐘南山,假如你的電腦被搶了,你會怎麼辦、怎麼想呢?
艾:第一件事,如果我有那麼貴重的資料,我是不是要把它放在電腦裏?因為這個資料不屬於我,屬於國家。
第二,警方的力量是來自於全民,這個力量就包括流浪者本身。假如100個警察在為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大概就有很多個案件要被擱置一邊。
記:我們拋開鐘南山的院士身份不談,單純地來說一下被搶的問題。很多人像鐘南山一樣,提著包走在街頭,突然包被人搶走了。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搶包的人太惡劣了,希望警方能夠懲治他,這是很多人都持有的一個邏輯。
艾:我不這樣認為。我在紐約生活過12年,我生活的那段時間是非常亂的,亂到你晚上走路都必須回頭。但是,沒有人會說把這些人全部收容起來。我相信任何人被搶100次以後也不會說把他們全部抓起來。
網上有那麼多人說被搶過,這就更說明不是外來人口、無業者的問題,而是社會管理的問題。
“我不會失去基本的感覺”
記:有不了解你身份的人看到你的文章以後猜想你肯定是個流浪者。
艾:大家喜歡這麼去理解問題,覺得你生活沒有問題,過得很舒適,就不是下層。那麼,我必須說,我得坐在街上去乞討才能說話嗎?或者才能為我說話嗎?我覺得這個邏輯是很奇怪的。
記:那你覺得你什麼地方跟他們是一致的呢?
艾:痛感、冷暖、善意、任何的屈辱。在這點上是一致的。我不會喪失這些最基本的感覺。在這點上可能我跟我的父親有相像之處,就是我們對不正義是不可容忍的。
記:你也有過很長時間漂泊的經歷,這對你的觀念應該會有影響?
艾:是的。在美國我必須去解決我的生存問題。我當時是帶著30美元去美國的,到了一個星期以後我就沿街去敲門,說我是一個沒有工作的人,我希望能掙一些錢,做什麼都可以。那些美國婦女會說,你看看你能做什麼。我說刷碗或者掃地,她們說,很歡迎,你要多少錢。我說最低工資就行。我要離開的時候,他們會挽留我說,你幹得太好了,你把我們的衛生間洗得太乾淨了。我覺得作為一個人到另外一個國家,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理想,你是把自己放在危險之中的,但幸運的是,沒有人說要把我關起來。
“其實我不是針對個人”
記:你對鐘南山的反駁是不是並不針對個人?
艾:對。實際上我主要談的不是鐘南山,我談的是背後的問題。是什麼使人喪失了良知?什麼使人沒有了羞恥感?
記:可不可以這樣說,你是在對知識分子中的一個群體,可能是其中相當多的人,做你的一種表達?
艾:相當準確。
記:你覺得你屬於知識分子嗎?
艾:我不屬於,因為我知識結構特別差,我沒上過小學。但我是屬於有點社會性的知識分子,因為我在街道上學到的東西很多。當然我懂藝術,我是一個常識性很強的人,是對社會了解比較多的人。
記:那你覺得你和你批評的知識分子最本質的區別是什麼?
艾:最本質的區別是我有很強的歸零的能力,我能回到起點,我能回到作為一個人第一天或者是最後一天所擁有的態度,而他們大多數人永遠回不到這裡。
“博客帶給我驚喜”
記:這次你的文章引起如此強烈的反響,除了文章本身,是不是與博客很有關係?
艾:我也在想,其實我的觀點一直是有的,如果沒有博客,確實不會有這麼多人知道。
我覺得博客蠻好的,它提供了個人發表意見的可能。我認為互聯網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事情。
記:你覺得有喜悅嗎?
艾:當然有驚喜了。我這個人好奇,我想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我願意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或者看那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怎麼過的那一天。這些事讓我覺得很好玩兒。
記:你會去看別人博客?
艾:會看的。
記: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寫博客的?
艾:半年多了。一開始我不會打字,就全發照片。人家就說這個博客很特殊,怎麼一句話也沒有,全是照片。後來我想這不行,也得說兩句,就從啞巴博客變成敲幾個字了。我都是用一個指頭打。所以裏面有時候有錯,磕磕巴巴的句子我有時候也不愛去改了。因為你打得慢的時候,你的思路會受到影響。
記:那我看你寫的有關鐘南山的那一篇博客是很長的,要寫很長時間吧?
艾:是。我寫博客要很長時間,從早上7點寫到差不多中午12點,都是一個指頭敲的。
“父親對我的影響是態度”
記:想了解一下你和你父親艾青之間的關係。你是否繼承了父親的一些個性特點?
艾:小的時候我知道他是詩人,但我不知道詩人是什麼。我懂事以後,我們家也沒有他的詩集,當時我們把書全燒了。當時我只覺得他是一個跟別人很不一樣的人。他早上起來會看植物,他的興奮、他的不快樂都跟周圍的人關係不太大。我也知道他忍受了很多痛苦,他必須清掃所有的廁所,經常挨鬥。
所以我小的時候基本上沒受到他什麼影響。但我後來看他的詩的時候,是很喜歡的。他的那種樸素的感情,那種正義感,對災難和不幸的同情都打動我。他也是一個很有激情的人。當然這也體現在他打我的時候,他完全忘乎所以,就是要把我滅掉的那種感覺。他會忽然很憤怒,但之後也會很快樂。
我覺得我們之間的父子關係非常弱,因為他和我的年齡相差很大,雖然我們住在一起,但我覺得沒有這種關係,我既不為他驕傲,也不為他羞恥。
而且,大多數情況下我是忘掉這件事情的。多數情況下是媒體在說起,這使我想起來。很大程度上我覺得他的公正對我有很大的影響。父子之間的影響可能就是一種態度。
記:有人說你是“老憤青”,你覺得準確嗎?
艾:準確啊。
記:你的憤怒為什麼如此持久?
艾:我覺得有很多原因吧。首先你對生命對死亡始終處於一種很迷茫的狀態,容易很困惑,很不安,這些不安肯定要找對象來發泄。
記:你認為周圍理想的狀態是什麼樣的?
艾:就像馬丁·路德金一樣,我也有一個夢想,我希望每個人都不一樣,我希望每個人都按照他們自己的方式在生活。只有這樣他們才成為每個人,否則他們不是每個人,他們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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