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30, 2010

艾晓明: “这是有人类以后,发生的最大一次变革”

“这是有人类以后,发生的最大一次变革”

“这是有人类以后,发生的最大一次变革”

“这是有人类以后,发生的最大一次变革”

——访艾未未谈网络、公民艺术与问责

艾晓明

敏感词: 草泥马之乡 色情 国保 长安街 信息公开

时间:2010 41

地点:北京草场地258号,艾未未工作室

未未的新大门

图一: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邮车带来远方的回复,带走给推友们的神秘礼物

写在前面:《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剪完之后,我去北京草场地,给艾未未和工作室的朋友们看。看完后大家觉得没问题,可以公开;但因为剪辑软件不兼容,未未工作室的老张可是忙活了了好几天,才把作品压成上网。

圆碟

图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碟片设计图之一,海涛

我借机和艾未未做了以下访谈,上次见面,还是做《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采访时。20104月前,艾未未出访科隆、纽约,春节前后的故事也不少。冬去春来,草场地满园春色。

哥俩

图三:哥俩好啊

为读者阅读方便,我给谈话内容增加了小标题。

艾晓明(下略):我在网上看到你在纽约和推特发明人对谈,金融危机、社会变革等……

艾未未(下略): 这次金融危机,是全球化以后遇到的第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非常好:就是说互联网时代,它真正使原始的结构在全球范围内发生了最大的变化。过去的 权力、包括语言结构,包括系统的运转模式,都建构在传统的价值体系之上。有了互联网之后,实际上这个变化非常大,只是大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就是个人有可 能独立获得信息,构成自己的判断,然后进行表达。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这是有人类以后,发生的最大一次变革。

一“这样的社会,我觉得非常危险”

你跟推特的发明人谈到这个问题没有?

我 们没有探讨这么详细的问题,没有谈到美学、政治学跟互联网的关系。主要还是谈的中国面临的处境。我觉得是一个困境,就是说,当一个社会高度发展的时候,它 必须依靠或者建立在大多数人信息不完备、被遮挡、屏蔽的情况下;那么这样的社会,我认为非常危险。我觉得西方社会对中国的情况,尤其对极权国家的情况不够 了解。我做了一个比喻,在和赫塔·米勒(HERTA MUELLER的谈话中,我就说:大多数人都说,哦极权,极权是怎么回事?这就像你说下雨是怎么回事,这个是不好表述的。只有站在雨中,你才知道下雨是怎么回事。它是一个全面的信息和全面的状态。所有的困境不是完全可以用语言来表述的。

所以中国这个状态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当我说,中国没有几个最大的国际互联网平台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吃惊。那么我说,中国也没有推特,也没有CNN的 时候,作为西方人不太能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没有?那么我说你看看都哪些国家没有吧:北朝鲜没有,伊朗没有,古巴没有。我觉得这个已经说明问题 了,就说什么样的政权需要维护自己的统治,是建立在绝大多数人或者所有人失去他们的行为能力,失去他们一些最基本的权力?

你这样直接批评政府,不觉得对自己有威胁吗?

这 个问题我不断地回答,西方人也不断地问,说你这样的批评会不会有威胁。我是这样回答的。我说,实际上我们从来都生活在威胁之中。这个威胁已经伤害到我们生 活中最基本的权益、情感、行为方式,我们对自己的判断、对外面的看法。这种威胁还不够大吗?难道只有把我放在监狱里才叫威胁吗?只有一拳打到我头上才叫威 胁吗?因为我说过人又不是猪,要刀架在脖子上才叫威胁。我们的处境就已经是威胁。第二我说如果我不这样说,这个威胁仍然是存在的,这个威胁更多地体现在我 的邻居、我的朋友或者我不认识的一些人身上。但是我希望通过我这样说,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去说。我说多一个人说,我的威胁少了一半,一百个人说,我的威胁是 百分之一,这个帐是很容易算得清的。

赫塔·米勒怎么回应?

米勒她是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她是罗马尼亚的一位犹太人,曾经受到罗马尼亚安全机构的威胁,跟踪、调查,和这儿情况一样。我记得在一篇文章里,她提到一点非常有意思,就是罗马尼亚的安全系统希望发展她成为线人,她说了一句话:我不能那样做,因为那不是我的character;就是说我这个人不是这样的,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就没了,我这个人就等于不存在了。

未未和米勒

图四:网络漫画 艾未未与米勒

她 是一个非常坚定的反极权主义者,在每一次谈话里面,她都在谈这个问题。她说我们是在为那些死去的人谈话,我写作是因为我为那些死去的人在写。她是非常清楚 的这么一位女性,别的东西都不可能改变她,荣誉或者是……都不可能改变她。这个我觉得很了不起,她拒绝去放弃,拒绝去遗忘。

因为记忆和坚持是很痛苦的事情,反极权在世界上不是一个时尚的、热门的话题,没有人老是愿意去提及所谓个人的不幸,或者是一个族群的不幸。对不对?因为大多数人不是生活在这么一个状态之下。

米 勒倒是问过我一个问题,就是说,推特也好互联网也好,你们是不是过大强调甚至夸张了它的能力?她想到的是,伊朗革命中用它,政府最后是非常傲慢的,该抓 抓,该杀杀。我觉得她说的一半是对的,简单从认知上面来完成对这样的政府或者当政者的声讨,是不能够完成整个社会变革的,她当然需要其他很多方面的跟进。 但是我说,如果我们在一个黑屋子里,我们只有这个蜡烛的时候,我们一定会点起这根蜡烛。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可能,这是中国的一个情况。

你这些想法也跟国保说过?你说最近国保来找你了?

大眼睛

图五 大眼睛

我 和他们有交往。主要是他们希望能跟我多接触一下,交流一下。是建立一下接触,倒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流,主要是我在谈。我还是很清楚地在谈我自己的观点:这个 国家这样可不可能,就说这么做,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我说民主不是一个政治理想,民主是一个有效的手段,是一个国家怎么样进入到一种新的可能性中,而不 是说……因为显然这个问题是很大的。因为你可以不民主,但你也要有一个改变的方式啊。所以我们有一些交流,没有什么具体的问题。

大眼瞪小眼

图六 发课——大眼瞪小眼

“我们都是色情的产物”

我看网上那个草泥马之乡,那些照片。

我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就是到你这来聚会,然后跳起来?

赵赵

图七 赵赵拍摄 裸奔

如 果了解我的人会发现,我在理论上是很坚定的,或者有一个持久的思考。但我的行为是很即兴甚至无厘头和不假思索的。因为我不太愿意给我的行为每次做一次判 断,我觉得这个没有必要。但是行为又是很重要的,因为你的所有的态度都是要靠行为来完成的,我很怀疑那些只有态度没有行为的人。当然你说,态度也是一种行 为,但是那个行为比较可疑。

所 以经常有些事情,比如说像那次就是网上几个朋友说,我们想来看你,我说可以呀。他说我们想叫一些人来,很多人都想来,我说那好吧;推特上的人其实天天都泡 在一起,我上得比较晚,也有几个月时间了。这么多推友想见一面,其实是一件比较忌讳的事情。但我也说,那见面就见面吧,就大家吃饭什么的。但是我想提出一 个要求,那来了我们都得脱啊,就完全是临时这么一说。

来了以后我说那大家都脱吧,大家都很扭捏,因为都不认识。可能里面有两个人认识,有很多人都不认识。但是我觉得脱是一个态度,实际上我觉得我最大的一个优势是,公开和不遮挡。我觉得这样一个态度我可以做到,但是我不知道政府能不能做到,显然他们是做不到的。

那报纸上说,夫妻在屋里放黄片都给弄到派出所去,你们一群人在这儿裸体,你不觉得会被认为是色情吗?

色情在生活中我不认为是个问题,我们都是色情的产物,而且还会一直色情下去。只要这个不伤害到他人的利益,又在法律的框架之内。我觉得色情一点没什么不好。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所有的这些跳起来的身体又并不色情,因为他的诉求不是一个具体的性对象。你怎么看这个裸露的身体?

我 觉得,裸露对我来说是一种释放,是把话说白了这么一件事。因为我们都过多带有文化的伪装、历史的痕迹。然后我们为我们的行为找太多的去或者不去、做或者不 做的理由。但实际上,我觉得直觉和本质的东西可能更接近我们要追求的一个社会的品质。就是说,让每个人有机会表达,让每个人有表达的可能,每一个身体和另 外一个人是一样的。实际上你看大家都脱的时候,你很难分辨谁是谁了;其实这不太重要了。你看到的有胖的、有瘦的、有跳得高的、有跳得低的,但我们都看他 们,哦是一个个裸体。

当你跳起来的时候,那个时间很短。大家跳的时候照相机拍下这一瞬间。但这一瞬间放在网络上,它就变成凝固的图像,变得很长久。那么,如果在一个世俗的框架里来看,你不会觉得别人来观察你身体的每一部分包括隐私,你不会觉得这是隐私吗?

详见白糖罐的公开图片库

我 觉得对于一个普通的人、尤其在中国这样的社会的人,是没有隐私的。因为我们并不具有可被隐蔽的成分。虽然你说,哦,这是你的隐私;实际上你说你的隐私时别 人连兴趣都没有。所以隐私必须建立在广泛的兴趣上,这个隐私才是隐私。当别人对你完全没有兴趣的时候,是没有隐私的。昆虫没有隐私,就像你说无产阶级没有 祖国一样。因为第一你不具有可属性和特殊性,单一性在那儿,所以说,我觉得这个隐私是不重要的。

如果说,对很多人来讲,无论是学者还是艺术家,让他们脱光了跳,可能都有心理障碍。

这也是我希望挑战的一部分,实际上谁都有心理障碍的,对不对?我觉得我们能走多远,涉及到我们对自身的认识有多彻底。我们为什么会有这种障碍?我们常常会问。实际上,我们的身体难道不值得我们骄傲吗?难道我们之间这么想见面,难道我们不想见得更多一点吗?所以我觉得,有时候需要把话问得更进一步。这实际上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位置上,让自己实际上是很尴尬的位置。但是当你走过这一步的时候,你会比原来更透亮一点。

当你们脱完了,再穿上的时候,你觉得大家的关系都密切了一点吗?

显然的,不信我们可以脱下试试看。

好,我再问你……

转话题了。

哈哈,是的。我的意思是说,后来又上了天安门了……

因为我觉得生活是靠细节来完成的,我刚才还想说完的,真正是靠细节完成的。实际上所有的遮挡都是细节部分去掉了,然后让我们感觉很安全,很不屑一顾。但实际上细节出现的时候,情感还有状态都发生了变化,你看到没看到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世界上最成功的一个游行”

然后不久就上了长安街,这在国外来讲是非常大的一件事。

对。

当时你怎么看?

我 以前说过一句话,我在处理大的问题的时候,都是用最快的判断。比如说我是不是回国,很多人都说这是太大的事儿了。你在美国待了十二年了,你是不是先回去看 看,或者你先来回走一走或了解一下。我根本没有说,回去我就把所有的东西一打包我就回来了。不准备再看看我是什么样,因为我常常做最坏的打算,因为我对自 己没有什么自视很高的状态。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不就是把我抓起来吗?

可有人一直说:艾未未和普通中国人不一样,因为他有国外的居住证,他有国外的护照。你的护照到底是哪里的?

最 初,其实我刚开始折腾的时候,人们都说,哦艾未未就是哗众取宠,对不对?他就是想借这个出名。后来他发现我其实很有名,不需要靠这个出名,大家这块不说 了,就是关于我的这种说法吧。然后就说,他是外国人护照,他没事,他随时可以跑,我只好把我的中国护照贴上去。因为没人相信一个中国人,我们那个年代的中 国人到美国十几年以后,仍然拿着这本中国护照。那他们又不说了,他们现在只能说,他是靠他父亲什么的。

我 跟我父亲其实没太大关系的,都是媒体为了有时候登我一个东西,他们觉得在编辑上很难通过,把我父亲搬出来。实际上他们也不是太想谈这个事,因为究竟一代人 和另一代人的诉求是非常不一样的。那么这个大家其实现在也不太说了,顶多就说——谣言啦:他拿着美国人的钱,或者有什么反华势力资助他。

我 觉得我不需要反华势力来资助我吧,我本人就是反华势力。所以我觉得这个事儿,很好笑。那么,关于我为什么能这样做,那是因为我做了以后你们才问这个问题 啊。我做之前你说我能这样做吗?大多数人,连我家人、朋友都跟我说:未未——我九十年代初出黑皮书的时候,当时所有人都说,这书出来你就完了,肯定是完 了,这不可能的。我说那我先出来才能知道是不是完了,对不对?我不能说先预料我完了,那我本身已经成了这个思维体系的一部分了,我先牺牲了。那么我出了以后没完,然后2000年做不合作方式展览的时候,有人说,啊,你敢做这样的展览?做了肯定是完了,这不可能的嘛。

“不合作方式”展览是怎么回事?

“ 不合作方式”是我们有五十来个艺术家,多数是北京的,全国各地都有,我们在上海做的一个很大的展览。这个展览第一次提出我们要不合作,所有艺术家最重要的 价值,最本质的一个价值是他的特殊性和个性化。就是说,他不但对现有政权的政治体系不合作,他对西方文化的结构也是不合作的。他对所有的强权不合作。当时 谈这个问题还是很少的,然后又把它付诸一个展览来做。

那是哪一年?

2000年当时我们做完以后就被封了嘛,这个展览据说激怒了很多人。到时可以给你一本画册。人家说艾未未是零几年以后才发生了变化,做完鸟巢才发生变化,我觉得这对我太不了解了。

你知道我是在纽约的时候,就说什么公民记者,什么维权,可能我是最早的。对啊,反对海湾战争的游行、反同性恋歧视的游行、地方的维权运动,我都是参加的。我跟美国的人权协会,跟美国的civil liberty union,叫民众维权协会,跟这些都是长期打交道的。

这个可能跟我童年的经验有关,因为我毕竟是生活在被整个社会歧视和凌辱的一个家庭。我不觉得这个家庭有什么特殊,但是那个时代都是那样的,至少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应该习惯的事情。所以我们从1978年开始做星星画展,然后当时的民主墙这些事。虽然我很小,这些经验我都是有的。

受歧视的家庭有两种情况,有一种是很反叛的,也有一种是被驯化的。

我从小是性格非常反叛的。那么我家里人、我父亲他们都这样说,我是一个天生的反对派。基本上别人说什么我都会用我的方式来提出一个问题,这已经是我血液中的东西。这跟我做的作品、我的世界观,还有我的一些美学哲学的思考有关。

你父母是鼓励这方面,还是想让你改一改?

我父母当然觉得很烦恼,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呢?他们当然也不会让我改,但肯定有时候就会有一些矛盾出来。

然后那天你们就想好了上长安街了?

没 想。我们做他没有追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没想。你如果有组织有计划,那这是另外一件事,这非常符合他们的套路,你知道吧?他必须抓住你这儿有组织有计 划,有证据,对不对?我当时是在城里帮别人做设计、要选一套瓷器的时候,接到了电话,徐烨说:未未,家里有几个艺术家来了。我还迟疑纳闷,因为我这儿不太 接待艺术家的。

我 说什么事啊?他说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的坐着,等你想跟你聊一聊。我说哎呀那我回不来呀,我刚过来,这样让他们等一个小时吧。实际上我在选完回来已经两个小时 过去了,那么这些人也走了。我问了一下,其中一个人我是认识的叫大吴。我说哦大吴来了,怎么回事怎么会头破血流的?然后我说这样吧,他们也不远,离我这儿 也就一公里左右,那我过去看一下。

因 为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人家来找我等了这么久我也没回来。去了一看呢,虽说没看到他们,通了电话。因为他们正在开会,我觉得他们比较紧张,因为我了解的情 况,跟旁边那个叫正阳艺术区的人谈的时候我就说, 怎么回事?他们就说,嗨昨天晚上有一百多个,有人说一百有人说两百人,拿着棍棒、刀闯了进来,打了几个艺术家;包括今天来找我的三个艺术家、还有一个日本 的艺术家。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都全傻了。

我 说,根据我维权的经验,你们艺术家搞维权是扯淡的事。为什么?因为你们太鸡贼了,蒙蒙自己的事,然后在自己的画室里发泄一下,或者在自己的社区里发泄一 下。我说维权不是互相感动的事,维权是一种很具体的,你到底是怎么样去维护,这个权力是怎么样的一个权力;你这点都认识不清,怎么去维权?

后 来他们把我这句话公布出来了,就说六十年了,面对这么一个政府,你们还能相信他们,那我觉得你应该对着镜子大喊三声傻逼。这话一听肯定是我说的,但是当时 我确实挺愤怒的。我说一方面人家都这样欺负你们了,另一方面你们自己还在那儿自作多情啊,还在那很矫情地玩这种艺术展之类的。而且我特别觉得他们很回避这 些问题,现在是打到头上了。但这时候,大吴他们来了,头上都是血什么地说,那咱们走吧。我说那走就走吧,我们连商量都没商量;直接,我说咱们往哪儿开?他 们说直接往王府井。我说王府井车过不去,因为我们的车那天号也不对。我说咱们这样好不好,往长安街和东直门那边开,被停在哪儿我们就从哪儿下来。

从 长安街到了东直门那儿,然后我们把车停了下来。他们打起了条幅,我就是拿这个推特和手机发这个推特,然后还拍摄摄像。因为你这个游行如果是不能把声音传出 去,这个游行是没有任何含义的,对不对?你可以天天游行的,只不过不会传出去的话。那么我就把它直接发到了推特上,当然我推特一发,很多媒体记者都能看 到。我觉得,这就成了世界上最成功的一个游行。因为它没有任何的组织,闪电式、没有组织地进入到一个状态中。支持我们的就说你不能这样做,但我们有权表达 我们的情感和我们的要求。

拍摄长

图八 转自威廉退尔的博客 艾未未拍摄艺术家游行

那天很多警察的吧?

你 看吧,所以你不能想这么多。是很多警察,我想我们可能下车就被抓了。但是我们下车以后,再往前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咦,没有警察。因为他是一个悬空的中 间那样,我们走了很远都没有警察。最近我听说长安街有一个条例出来了,就是整个长安街有一个安全防卫的条例。可能现在你去,连接近都接近不了啦。但那个时 候我们一直在走,说哎警察怎么还不来啊?奇怪。走很久喊口号,打着条幅,然后折腾……

车是有的,交通车是有的?

交通车特别多,因为很多人看,很多人在拍照,很多人在发出信息。

我在推特上看到说后来扭打着前进?

也没有扭打,就是警察……

我 当时想,很多人都很有谋略,然后会想很久,把自己都吓死了。一听说长安街可能两腿都发抖了,这是我们一条街啊!这条街是为人民而修的、最宽最长的一条街, 我们不走谁走啊?对不对。我觉得这个是一个原则问题,就是说你不要先把自己吓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个事不是很简单吗?一百多个人打了人,然后北京“两 会”前,然后黑社会、地方政府、发展商。这道理能拿出来讲吗?所以说我觉得北京的公安处理得很理智。

就 说这个事是他们错在前,不予追究。但是,是可以追究的,因为游行是有管理条例的。那我说你们追究就追究嘛,去的人肯定是不怕追究才去的,对不对?谁敢到天 安门广场这么做啊?那么六个人打出三个条幅——三个条幅还必须六个人打,其中一个人一直手推着轮椅车,然后我拍摄像和发推特;这个事也就算完成了。我们不 通知一家媒体,因为我觉得我们本身就是媒体;我们本身就是发声,我们本身就是传播。所以这个本身已经完全化解了过去的一种结构体系,我觉得漂亮也是漂亮在 这儿。

这个事对很多人来讲,是因为有关于“六四”的记忆,流了那么多血。

我们做的速度你调坦克也来不及啊,就直接发生了。

可是你想,我们今天看谭作人,也就是一墙之隔。

当然我不是说这样是安全的,这样是很不安全的。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去试着这样做,当然我也不必去我希望不希望,我知道没有人会去这样做的。中国人还都是很明白事理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就是傻帽呗,觉得该做的就做了,没太想。

“只要我还活着我肯定会问下去”

然后,“两会”期间,你们给“两会”代表递交了所有的提问?

申请快件

图九 给四川各级政府要求信息公开的快件收据

嗯。关于四川5·12,我们想政府有这么好一个信息公开条例,国务院发的。温总理不断在说,政府要求信息公开,更加透明,增加公民的知情权。我说所有的法律条例都在,我们用什么方法来检验它呢?只有我们每一个人投入自己的参与。

关 于四川地震我们做了一年多的公民调查,积累的问题成千上万。我们办公室用大量的时间写出这些问题,非常具体。跟专家、跟学者、跟律师一起,反复征求大家的 意见。哪些问题是非常具体的,没有情绪化的,对不对?这些问题把它们用最平淡的话问出来,但是要问得非常具体,让人没有办法回避。

那我们问了建设部、民政厅,还有教育部、教育厅,还有公安,还有基金会,发出了一百多封信。可能他们政府有史以来没见过这么详细的问卷,我估计他们看第一眼就傻了,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回答这些问题。但我们是按法律来的,你必须得回答。

我 看他们用了大概有百十封信,全是用同样的句法来谈的:第一,能公开的都已公开了;第二,不能公开的属于秘密;第三,你们没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那么这三条 都是违反国务院信息公开条例的。但是我们不这样做,也不能判断政府是不讲理的,或者是推诿的,或者是遮掩的。我们必须这样做了才知道,对吧?

那我们还在努力,你还不公开我们只能告你。有的部门甚至不通知我们,有的很傲慢,像民政、还有教育部门,根本就不告诉我们。他收到信以后,本来七天应该给我们回复的,连回复都不回复。那我只能告你了,因为我们有这个告的权利。

那么,当我们告到法院的时候,法院也不给我们回复。我去到法院的时候,法院说:你把你这个资料拿回去吧,我们不能给你立案。我说:为什么不能立案啊?他违法了没有啊?他不回答。他说,你不具有询问信息的资格。

我 说这个不是你法院要管的事,我告他们是告他们不给我回复。具体我回复的内容应不应该,那是另外一回事;法律规定他们必须给我回复。那么他们又不跟我争了, 因为他们没有道理没有逻辑的。他说这是我们给你的答复,我说那不成的,你这样答复怎么成啊?你按照法院也得给我一个书面答复。即使你给我不立案,你也得给 我一个通知的。这个不是你这样给我说一下就行了,他们又不说话了。

我 说:你们不说话我就在这儿等,直到你们说话。我做好准备等——我事先没做任何准备的。但是我想,我们下棋只能这样一步一步来嘛。等到下班了,他们觉得我还 不走,说我们下班了。我说作为一个法官你不能说下班了把我请出去吧?如果说下班了把我请出去的话,那意思就是说我明天再来啰?他们一看这个人太难缠了,最 后他们还是做了让步,就说把你要求立案的文件收回来,然后我们向领导再反映,然后我们再给你通知。我说你早说这话不就没这事儿了吗?他们让我在那儿等了那 么多个小时。

在哪家法院?

北京第二中级人民法院。

那就是说四川这个事情还是会继续追问下去?

在震区

图十 艾未未工作室提供:2008年5·12后艾未未在震区拍摄

这个事我已经说下大话,夸下海口了;我说只要我还活着,我肯定是会问下去的。如果说这些名字还有一个学生没发现的话,那我还是会问下去的。显然还有很多学生我们没有办法发现,也没有政府的配合。他们如果不公开,没有人能知道。尽管我们已经发现了5212人,但是这里最后还有一百多人我们是找不到的。

可是你不觉得——这两年来公民追问受到了强烈打压,一个接一个的被送进监狱了,你不觉得这个努力很孤立吗?

怎 么说呢,我觉得网络给人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条件。尽管我孤立,我的声音并不可能完全被禁止,不会说完全听不到。但是我在想,如果我不说了的话,那还有这样的 声音吗?如果有别人在说,我当然不用说了。如果说我不把一个一个人的名字、生日、哪个年级的,在哪所学校找出来的话,还有其他人找吗?谭作人在监狱里。

所 以这些具体的事是很需要人来做的。大家都说哎呀你是个艺术家,好像你根本不应该做这种事情;但现在我觉得在国际社会上,大家对我还是比较能够理解。因为每 次我都谈到,我是不是一个艺术家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些基本的事实,基本的表达权力必须得到社会的维护。这个社会不管你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你都 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用任何的借口取代对这些基本事实的质问。

那你怎么看待来自理县教育局的那种回复?我指的是问你们是不是特务,你觉得它背后是什么逻辑在支持?

我 觉得这个社会是一个非常僵化的社会,他们长期处在一个对伦理和世界道德甚至世界观和哲学的空缺下,变成了简单的官僚主义。这种非常腐败的体系、这么一个运 转的结构,那么显然这些人没有能力去回答任何问题。他们可能是从部队转业的,或者从这样一个机构一层层上去的。那么这个机构只寻找认同他们方式的人,这就 是为什么中国进入了一个最大的困难,那就是系统自身没有更新能力。西方社会是建立在一个理想的逻辑上,这个逻辑是说我们有自我调整的能力,我们靠理性来完 成社会进展所需要的要求。那中国是什么呢,我们靠党性来完成。这个党性是什么?他们甚至不能尊重真正的党章或者宪法,实际上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家族性的封建 统治。

你最近决定再去四川一次,会不会预料这次去有什么风险?会出什么意外的状况?因为你这次去立案,要跟公检法打交道。

在震区 艾

图十一 艾未未工作室提供:2008年5·12后艾未未在地震现场

我 觉得一个维权的人,或者一个上访的人,他完全是体系的一个牺牲品。因为你是为了一个很简单的理想——我被别人伤害了,我必须尊重法律,在这个前提下,我必 须去立个案,我要报下警。然后你发现,哦,这个系统是不支持你的;他们认为,你被打了有什么了不起啊?我们不承认,谁见到了。那么这样你就必须用人性,用 你的所有的尊严和对世界的理解来和这么一个简单的、荒谬的结论来对质。就是说我要么接受你所有的语言,那么就等于放弃我所有对世界的理解;要不然我还得为 我的坚持付出一定的代价。对我来说,很难选择前者,我只能说这个事发生了,我把它完成。这是一个程序,我必须尽到责任。你如果连被打了都不去找他们,那不 是被人笑话死了。

可是对于很多人来讲,这也是很自然的,因为给你们回复了对吧?

这 个结果从最开始就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大多数人放弃的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说,你跟这个社会斗,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也经常会这样想,哎呀没有结果的。但是没 有结果我也得斗啊,因为这个是我的生活,我在这里啊。我的生活就是这些内容,没有比这些更有意思的内容了。因为你如果不维护你生命赋予你的最基本的权力, 那你还需要什么呢?

上头也查你账号了,有没有人解释这个?

其 实也不需要解释。我问过他们,说你为什么要查我账户啊?他们当时很吃惊——我怎么知道这事了。他说这是我们的常规做法,当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通常就是 去查账。因为查我帐时,我当时出国了;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应该再回国了,他们说艾老师,你回去必然有危险,你想连公安部都来查你帐了。

我 说,那就让危险发生吧。我说这个事情,没有发生的危险永远不是危险。所以说过段时间我还是回来了,我觉得他们也应该能看到。我觉得你在和任何人打交道的时 候,包括通常我们所说的你的敌人或者什么打交道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告诉别人你的行为方式。你不能做一些让别人瞧不起的事情我觉得,对不对?我说的很简 单,我在最后一篇博客里说的也很简单,意思是你不要太低估了我。

你觉得低估了你哪一点?

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低估了自己,都把自己看成一个并不能够真正为自己、为他人的痛苦或者是生命本身的尊严来说话,这个实际上是对生命价值的不理解。对我来说,我没这个问题。

看《花儿》人们会说艾未未在这个片子里怎么这么正常的?因为你在推特上的面貌好像是另外一种,会说脏话,发飙。

我可能有很多面,我想。我觉得我搞艺术的时候,搞建筑,都是不一样的。我做建筑的时候建筑师说,你比我们搞建筑的人还懂建筑还要严谨,我做艺术的时候又有很多不同。我觉得这个还是针对不同的受众吧,你的表达方式,我是比较看重表达方式的。

5·12两周年,你们工作室有什么自选动作?

我们通常没有什么太多的计划。因为我们手上的活儿已经非常多,想把它做完做实在,细节做好;然后需要投入的量很大。

《老妈蹄花》后来有没有找你?

没有人会找我的,这个社会没有人会找我。通常有没有人找你,有或者没有,你怎么办?我说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我彻底灭掉。讲理他讲不过我,从哪一点他们能跟我谈道理呢?我又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

我看你折腾这么多事,好像也不紧张啊

我 现在越来越不紧张了,坐在北京二院那边跟他们谈的时候,我觉得,如果说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多少有点兴奋,多少有点意想不到的成分,但这不是很好吗?处理 了一些该处理的事,跟那些该打交道的人打交道,然后用我们自己的方法来解释这个问题。然后把它告诉他人,这是我们能做的事情嘛。

你可能出乎一些人的意料,因为有人会觉得像你这个状态,有时候在网上,在推特上很愤怒,会是活得很紧张或者是很愤怒的那种。

我有时候会很愤怒,有时候气得我真是够呛。但是有用吗?好像光是愤怒是没有用的。

愤怒

图十二 “光是愤怒是没有用的"

后记:说到这里,艾未未接夏霖律师的电话,大家相约三天后去成都,聚会“老妈蹄花”。45日,艾未未一行当天到达成都,并赶去都江堰5·12学生墓地祭奠,结果被告知:这里没有墓地。46日,艾未未去西安路派出所报案。后一直没有答复。420日艾未未电话派出所,民警敖晓蓉称等上级答复。57日艾未未电话民警陈钢询问立案进展情况,他说经周密调查,严格依法,不立案亦不给《不予立案通知书》,并迅速挂断,拒绝再接电话。

电话录音: http://www1.360quan.com/music?uid=14450260

在 艾未未到达学生墓地之前,我和刘艳萍乘另一辆车到达。都江堰学生墓地禁止拍摄,我对持对讲机的保安说,我不摄像,我只是把一个作品放到学生墓地的墓碑下, 然后拍一张照片带给这位艺术家,告诉他:我把他的作品带给同学们了。经允许,我在这里留下了左小祖咒配乐、艾未未工作室制作的纪念品:4851——一个长长的遇难学生名单。

图十三 纪念碑 4851

4851

2010年6月25-27日整理

梁文道: 诗的申辩

诗的申辩

诗的申辩
梁文道 @ 2010-6-29

几个月前,我以一首诗结束在北京大学的一场演讲。儘管那首诗不短,但同学们还是很有耐心地默默听完。我还发现,随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渐渐投入,台下的空气也逐步绷了起来,紧张到最后一句读完,整个空间好像才释然地舒了一口气。后来大家都说,这首诗真好。当然,那是杨牧《有人问我公理和正义的问题》。

这首诗于我,大概就像普鲁斯特回忆中的小蛋糕,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一读到它,某个年代的声音、气味、色彩与光影就会一一应召,回到眼前。这也就是为甚么我总是要写陈智德的缘故了,不只是为了我俩乃相识二十年有多的老同学,而且是因为关于他的回忆总是夹杂在这首诗的段落之间,形成稳定的联想模式。所以每次写到陈智德,回忆就无可避免地成为主题,这不仅仅在于他和他的作品里的怀旧气息扑面而来。

例如他的新着《抗世诗话》,里头有一篇《重读<有人>,怀何丧先生》。他谈至自己初读杨牧是在中六那一年(恰巧是我们相识的时候)。他又谈到那一年看过一场名为《唯有我永远面对目前》的装置剧场(这是我第一个正式参与的剧场公演),其中一名演员坐在角落的帐篷,仿效彼时北京绝食学生的姿态,轻轻读出:“有人问我公理和正义的问题/写在一封縝密工整的信上,从外县市一小镇寄出,署了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位演员的名字叫做张达明,也许智德不知道。

然后陈智德也在这篇文章里告诉我一个我不晓得的事实。我们的班主任“何丧”是个怪人,上课不依课本,天马行空地从西洋文学说到经子史集,真要讲课文,那多半是在骂它编排注释的混账。这么一位有性格有才华的老师,可不是每个学生都受得了的。并且我还记得他的固执。有一回我在周记里向他喜孜孜地报告遭遇高达电影的惊艳,结果他非常不以为然,批评高达中后期的孤芳自赏钻死胡同,与我在周记本上来回笔谈了一个月。原来陈智德也有类似的经验,他说:“我几次在周记里与他讨论新诗,反方向地向他推介新诗作品,他不喜欢新诗的意向始终顽强。”可智德究竟和我不同,他干脆把一首诗影印下来贴在周记本上,终于使得何丧承认“我喜欢,这种诗我是懂的”。这首诗,竟然又是杨牧的《有人问我公理和正义的问题》。

听说陈智德是个很好的老师,像何丧一样顽固,诲人不倦,能够把最不懂得欣赏新诗的顽石点化成狂热的诗迷。如今不少年轻诗人,都曾是他诗歌课里的学生。一页页翻读结在《抗世诗话》里的这些小文章,我可以约略领会他做老师的风格。它们真能把很多人心目中极难理解极为坚硬的现代诗一一化成绕指柔,且灵活机敏地以不同范例不同角度因材施教,为品性各具的学生辟出种种方便法门。如同当年他鍥而不舍地说服了自己的老师,眼前这本书是一闋义无反顾的诗之“申辩 ”(apology),点点滴滴,磨杵成针。难怪它被命为《抗世诗话》。

据闻诗集的出版在冷战时期的捷克是种事件。只要听说某部作品面世,哪怕隆冬盛雪,大清早的书店门口还是会排出一条人龙静静等待。然而,这对香港绝大多数的诗人与爱诗人来讲,都是个只能想像的幻境,现实往往是我们并不需要诗。所以我和智德老是要怀念从前那间诗人开给诗人的“东岸书店”。就像他说的,在我们旺角书店游的行程规划里头,总是最后来到东岸书店,喧腾闹市中的最终喘息。我们同时还都明白,这种书店的倒闭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于是它就倒了。

再这么说下去,我们很容易就会变成发酸发臭的讨厌鬼了,明明自己不合时宜,却怨天尤人;明明身无长物,却感慨怀才不遇。必须承认,《抗世诗话》偶尔会发散出一股怒其不争的怨气。但陈智德非常清醒,他瞭解这不是时代的错,社会的错,香港的错。容我大胆地替他说一句,这根本是诗的错。他在《诗魔之怒》精当地引述了白居易的《与元九书》:“今僕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僕之所轻”。请注意,这是以“老嫗能解”着称的白居易呀,连他都忍不住表露出了抗世的情绪,诗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

在陈智德看来,这个问题正正是诗的本份:“以文艺的美来抗衡时代主潮的暴虐和丑陋,以文艺的真去揭露潮流的偽假和遮蔽性,为达致此,诗语言的建构和独立性十分重要,个体理念之清晰自主至为关键”。也就是说,如果还原到最基本的层面,诗是语言的反抗。它反抗意识形态对母语的摧残,如保罗·策兰(Paul Celan)以深奥难解的手法在纳粹留下的德语废墟里植出新株,它反抗消费主义强迫人人失忆的现实力量,以及它在语言上散播的病毒所造成的空白,不断扩散:“删去名字、删去部首,删成没有署名的文字,往下还缺去几句……”面对日常语言的破蔽和偽饰,诗的反抗力量来自于它释放世间万事万物的能耐。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说得好:“说到底,诗不是现实主义的,而是现实自身”。

诗是现实自身,因为它不呈现包括人类行动在内的事物,而是直接触摸它们,于废墟和瘟疫之中救赎它们。正如列维纳斯(Emmanuel Levinas)所说的,“事物的聚拢就是诗”。因此,千万不要以为只有愤怒的诗才是抗世的。儘管陈智德备受称颂的近着《市场,去死吧!》果决有力,彷佛一把不可掩盖的吶喊,但这并不表示这本温和可亲的《抗世诗话》就一定顺世苟且。不,任何真诚的诗以及正直的诗人都一定是抗世的因为我们所在的这个语言世界是这么地空洞和扭曲,把屠杀说成事件,把蜗居说成豪宅,更深深地从根处斩断了语言与事物之间最源初最神秘的命名关系,而且还使我们习惯它的虚妄,以为这才是常态。不用愤怒,你只要认真对待语言,诗自然就是一种反抗了。如果我们觉得诗的语言太过新奇,那是因为我们的语言陈腐;如果我们认为诗的语言难以索解,那是因为我们的感觉早已麻痹。

就像杨牧的《有人问我公理和正义的问题》,它一点也不激动,反而语调和缓地道出人在不义之前的困惑与沉思。如斯淡静,却正好彰显了社会的不公与理想的沦丧。因此,它感动了一个顽固的老师与一群陌生的听众。

Saturday, June 12, 2010

艾未未---- 中國「草泥馬」


艾未未: [ 我從一個藝術家變成了政治活動家。其實在中國想成為政治活動家很容易,但是成 為全球有名的,這就很奇怪。我們做的一些動作很容易同顛覆國家政權聯繫起來,好像我們國家的政權也很容易被顛覆……就算你在關心國家,好像也在顛覆國家政 權,我們的政權好像很脆弱。]

艾未未 ------草泥馬



Friday, June 11, 2010

香港唔會教, 大陸冇得睇的真實國情教育! 由大陸人艾未未親自講述!

艾未未真情对话 引港人共鸣

艾未未------作品--门-- 暴风雨前



第12届现代艺术展在德国卡塞尔城.艾未未带领1001个中国人来到世界上最重要的现代艺术文献展.以1001个中国人突然时空移位来吸引世人的眼球.把不可能变为可能,颇有与天地斗的胆量.

 


 2007年,幾乎是以驚人的速度,中國當代藝術引來全世界的眼光。艾未未帶1001個中國人赴德參加5年一度的頂級藝術盛事——卡塞爾文獻展, 讓原本就很有知名度AIWEIWEI(艾未未)在歐美藝術界大出風頭;曾經面臨拆遷危險的北京大山子798藝術區,如今也紅火到連法國總統薩科奇也要到訪 參觀;9月在上海舉辦的上海藝博會國際當代藝術展,全球頂尖的藝術總監帶來了全球一流的收藏家、一流的畫廊;中國當代藝術品價格狂飆,屢屢在國內外拍賣會 上拍出天價。中國當代藝術風生水起,藝術家們都感慨趕上了最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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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說明:艾未未在德國卡塞爾“童話”成員的居住地
  
  艾未未“童話”——1001個人的生命體驗
  
   2007年2月26日,著名藝術家艾未未在自己的部落格上貼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藝術草案,他準備帶1001個中國人一同前往德國中部城市卡塞爾,參加與 威尼斯雙年展、巴西聖保羅雙年展並立為世界三大藝術展之一的卡塞爾文獻展(DOCUMENTA)。所有的路費、食宿全部由艾未未方承擔,而這個由1001 人組成的卡塞爾之行也是艾未未參加卡塞爾文獻展的藝術作品,名字就叫“童話”(fairytale)。
  
  短短10天時間,報名人數已接近3000,艾未未不得不將原本一個月的報名期縮短為不到兩周。原因是,他也不喜歡把自己放在一個選擇的環境中。
  
  “童話”的資金來源,完全出自瑞士的文化基金會,艾未未寫了個計劃,算出來大概需要300萬歐元(約為人民幣3000萬元),一個星期後得到了對方的同意答覆。
  
   “童話”的前期工作異常繁瑣,確定名單、電話通知每一個人、等待大家辦好護照寄到“童話”組委會、訂購服裝行李箱、派工作人員分別在北京、上海、廣州組 織參與者統一辦理護照、訂購機票……除此之外,在卡塞爾吃住行的準備工作也同時展開。有網友笑言,“童話”的全過程證明了藝術家也是有組織能力的。
  
  被選出來的這1001個人來自不同的城市、職業、年齡層,藝術家、學生、公務員、農民、白領……“它是對現狀的記錄,它呈現一種板塊狀的構成和移動,一個開放的結構,很多事件和關係會從中顯現出來。”艾未未這樣解釋“童話”。
  
   1001個參與者被分成了五批,于2007年6月12日——2007年7月14日相繼來到卡塞爾,很多參與者都以為,到卡塞爾後會有被組織的集體活動。 到了之後才發現,組織方對“童話”成員幾乎沒有任何要求,只是發給每人一個可以做手環用的U盤,戴著它可以免費出入卡塞爾文獻展的五個場館,每個人可以把 在德國期間拍的照片存進U盤,回國後再寄回組委會,當成在德國期間的個人紀錄。
  
  於是,來到卡塞爾的“童話”成員各自組成小團體,散落在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吃喝玩樂;或者乾脆跑去柏林、科隆、慕尼黑;有一些藝術青年們索性在卡塞爾擺起了地攤,或者將中國式的小廣告貼到卡塞爾大學附近的地下通道,作為參與卡塞爾文獻展的一個證明。
  
  每個人在卡塞爾的生命體驗和表達加起來的,就是1001個。100,這個公式被印在免費發放的服裝、以及那個手環U盤上。
  
   除了“童話”,艾未未還有兩個同樣超大型的作品:他把從中國不同地方收集來的1001把椅子隨意地擺到了文獻展的現場,這些有些破舊的椅子在幾個場館隨 處可見,具有功能性,同時可以被當成作品觀看;另外,艾未未還用中國古舊的木製門窗拼裝而成的巨型建築《模板》,但搭起沒幾天,就在一陣狂風中倒塌,但據 說這部廢墟般的作品因此身價翻倍。
  
  三部作品加在一起,一時間艾未未成了卡塞爾文獻展最出風頭的藝術家,基本上連路上的流浪漢也知道,有1001個中國人這段時間活躍在卡塞爾,他們都是“活的藝術品”,被稱為“Weiwei-Chinesen”(艾未未的中國人)。

艾未未-----做的任何事都是艺术

# 艾未未:我做的任何事都是艺术


以雕塑、装置和建筑闻名的艾未未,坚持说他从未在国内办过自己的个展。这次在三影堂展出的240多幅照片,却都是在他一万多张照片中精心挑选出的。 1万多张照片,近400个胶卷,跨越10年,全部都是他20多年前在纽约“不当回事”地拍摄下的作品,除了少数曾被《纽约时报》等媒体刊登过,其他绝大多数从未发表过。

看看这些黑白胶片聚焦的回忆:年轻的没留胡子的艾未未、裸身穿着朋克味的西装在地铁里自拍;一面镜子里映出举着相机的他和有些拘谨的艾丹;身穿海魂衫留着一把大胡子的青年,只有笑时露出的牙齿才看出那是陈凯歌;瘦削的顾长卫在纽约街头冲着镜头举出了手枪瞄准的姿势;留着上世纪80年代发型的谭盾在东村街边拉着小提琴;更多的镜头捕捉到了汤姆金斯(TOMPKINS)公园广场的暴乱、假发节上男扮女装的男子同性恋者、反艾滋病游行的队伍、东村地下前卫的朋克乐队、寒冬露宿街头的纽约流浪汉……一圈看下来,仿佛跟着艾未未回到那个真实的上世纪80年代的纽约,又像是读了一遍我们前所未知的艾未未的那个 10年。

想谈谈“艾未未的摄影艺术”,他却一摇头说自己对摄影毫无兴趣。“相机对我就像眼睛,拍照对我就像呼吸,太平常不过了。要说办展,我感兴趣的是,这个建筑是我设计的,对于艺术家来说这种机会很少有——一个建筑设计师在自己设计的空间里做一个自己的展览。我最先想到的是展览能最大化地把建筑本身的空间感完成,所以为照片设计了大小统一的镜框,全部照片都在一个精准的范围里伸缩,无论是我的自拍裸体还是纽约反警察游行,展厅内所有画面都会穿过同样高度的线条,像一个绳子扎了的一样形成一条图片带,而不会有任何所谓美学上的选择,第一张和最后一张都一样重要。我对照片内容没太大兴趣,其实这个展览应该当作一张照片来看,我喜欢的是这种时间在空间中的关系。”艾未未边说着边举着手里的理光GR II随时按下快门。

对话艾未未

TO:如果不在三影堂,你会在其他地方做这个展览吗?

艾:不会,任何一个其他的美术馆或艺术空间我都不会做。因为这里是我设计的。

To:也就是说你把你2005年的建筑作品和过去10年的摄影作品放在一起形成了你2009年的一个新作品?

艾:对,可以这样说。噢,这句话要这样说才可以说顺了是吧。

TO:最初怎么想到拿起相机的?

艾:刚到纽约时我没什么事情可做,虽然是以学习的名义去的,可很快发现我不适合呆在校园。早上起床不知道往哪去,就习惯性地开始拿着相机随时随地随手拍,打发闲散时间。我摄影的最佳状态就是在一个意识很弱的状态下去拍,这样才会有一个和你平行的现实。那些摆出来的拍的、矫揉造作的构图,看着多腻歪。

TO:那你觉得什么照片不腻歪?

艾:我喜欢胡拍的,比如淘汰下来的废片。有时候在照相机店看那些废片我觉得很有意思,他们不敢承认的排斥的片子,有很多我觉得不错。

TO:这些能叫作品吗?还是艺术?

艾:我的这些其实就是废片。从来没有经营设计过,拍照速度都非常快。但是我喜欢连续拍很多张,从来不会只拍一张,所以从里面挑选出来一张不错的废片很容易。我觉得我的每一件作品挑出来都不是艺术,但是由于是我的所有作品中的一件,所以我做的任何事都是艺术。

TO:听说你还在小偷那里买过相机,你总共用过多少相机?

艾:为了便宜啊,每天在街上懒散地逛,就看到有很多人卖二手的相机,有的是偷的,有的没准也不是。几十美元就能买一台不错的尼康。在纽约那10年,我用坏过的各种型号的新旧相机要有几十台了。从尼康M2、F3,到后期奥林巴斯,每款都用过好几台。

TO:什么让你最有冲动拍?

艾:我没有冲动,就是看到什么,把它记录下来。我的镜头里有诗人、画家、摄影家,也有小偷、流浪汉,同性恋、朋克青年……多混乱啊。我可能是过去 30年里一百多万留学生中最混乱的一个,你要看他们的照片一定有很多在校园里面举着V字的,他们想的是伸左手还是伸右手、举一个指头还是两个指头的问题。我一万多张照片里面一张校园照都没有。我一年可能比他们十年生活还要丰富。

TO:你还当过《纽约时报》的“编外摄影”?

艾:不只《纽约时报》,《纽约邮报》、《朝日新闻》都用过我的照片。最初是拍了一个跟纽约警察暴力有关的,我在法院门口拍到了一个被抓的人手心里写的要求市长下台的字样。拍完了我就找到离我最近的电话亭,打过去说我手上有这样一张照片。他们说你迅速打车过来,看了反转片后马上就决定冲印选用。第二天凌晨三点,我跑出去买报纸,看到“纽约时报艾未未摄”,很开心,很兴奋。

TO:你这算是主动爆料了?给你稿费了吗?

艾:现在都叫爆料是吗?你看,我20年前就开始乱爆料了!稿费很低,除了报销打车费也就是三五十美元。我也不是为钱,主要想看看纽约的新闻制度什么样子。其实,当时如果三张报纸都报了你的新闻片子,就可以拿记者证了。一段时间内我都处于兴奋状态。

TO:你真想过当记者?

艾:谁想当记者啊,我只不过想有个记者证。那样就可以通过任何的警察防线,白宫都可以去了。三张报纸挺难的,但是我到处爆料发的片子很快就不止三家了。可是我也没去申请记者证。因为突然很烦了,知道自己能做了就觉得这事没劲了。男孩子都是这样,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这事是可以的”。

TO:你在纽约拍照的胶卷曾装满了一个冰箱?哪来那么多钱投入那么多相机、胶卷?

艾:放到冰箱里胶卷可以保鲜,才能留到今天。我在赌场呆过两年,这个世界上我呆过最多的地方就是大西洋城,它离纽约2个半小时,我曾经在身体距离地面一尺高的车上,至少跑过200个来回。我把赌博看成像打工一样,不是为了玩,就是挣钱。有了钱我就可以去买更好的相机。就像我也做过装修工、在印刷厂和镜框店打工,也帮人拍过纪录片,这些对我来说做什么都不重要,能够拿到钱就可以让我立刻不做这些事情。

TO:10年间拍了几百卷上万张照片,自己却从来没看过?

艾:对,我没有兴趣看。有很多照片都是这次备展挑选照片时我才第一次看到,“咦,我还拍过这个!” 2002年回国后,一个助手没事做,我才让他帮我洗出来。我的生活节奏太快了,拍完了没有时间把自己的生活再过一遍。还有那么多新的事没看呢。

TO:为什么都是黑白照片?一万张里面挑不出彩色的?

艾:极少的比例有彩色的,这次也都没有入选。我的感受方式有两件东西是没有的,一件是颜色,一件是音乐。我最喜欢的颜色是黑白,最喜欢的音乐是 silence。我用的TX黑白卷,宽容度特别大,曝光弱了两档或强了两档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对我这种喜欢快速、随意照相的人用处非常大,最后洗的时候都能找补回来。彩色照片跟真实的关系很差,黑白胶卷的照片是最自由的。

TO:吸引人的还有你的很多自拍照,其中还有你罕见的裸照,你自恋吗?

艾: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可能都不对,你说你自恋或不自恋别人都会觉得是一种自恋的表现。这样说吧,我对人类还是有感情的,这份感情已经蔓延到了我自己身上。

TO:照片里年轻时的你跟现在不像,白、瘦、没有胡子,现场好多人说你很帅。你那时什么状态?

艾:你看,你们都来采访我,说明你们都还愿意去寻找一个曾经帅的人。我自拍时没有在意我在拍照,年轻时我从来不敢看自己照片,我很反感自己的样子。直到现在我看了这些照片才能接受自己——哦,我那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听到有人说“你那时比现在帅”,我也觉得好像还不错。这证明了人对自己的评判是可以改变的,因为那时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帅。那时二十五六岁,整个状态烦和无聊,还有不安。

TO:你现在胖了、留着大胡子到处骂骂人也挺精神的。

艾:我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你们会吓一跳。其实那个照片上的人都不是我,但是没有人知道,展览展出的那是我在纽约捡的一箱子照片。

艾未未









中国当代艺术家艾未未先生


  “2008中国当代艺术大奖”于2008年1月14日在北京宣布。艾未未获得了“中国当代艺术2008杰出贡献奖”;台湾艺术家曾御钦则获得“2008最佳年轻艺术家”;“最佳艺术家”大奖颁给了艺术家刘韡。

  作为中国第一个当代艺术奖项,中国当代艺术奖在中国当代艺术发展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并被世界所熟悉。中国当代艺术奖是由瑞士收藏家乌利·希克于1997年创办,专门授予那些在艺术创作中表现出杰出才华的中国艺术家,以表彰他们的突出进步,并力争使更大范围的公众了解并欣赏到这些中国艺术家为当代文化所作的贡献。

  自1998年,在中国当代艺术奖得主的作品被国际艺术届认可的时候,中国当代艺术奖已经成为了十分重要的奖项。最后,中国当代艺术家们非常出色地将这个奖项的价值继承了下来。该奖项曾引发了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有趣争论,争论焦点是何为有意义的中国当代艺术.这场争论的话题一直都没有过时。早期中国当代艺术奖将中国艺术家置于这个话题之下,让重量级的西方策展人注意到中国艺术。而在现在这个中国当代艺术的市场沸沸扬扬的时候,这个话题又恰是时候。如今大部分艺术制作从主题,语言和外观都接近和符合全球主流艺术。而全球主流艺术的“守门人”仍然不是非中国人所占据。一些人不情愿承认中国艺术中当代艺术的任何新潜力,另一些人则视中国当代艺术为濒危物种,可能值得也可能不值得特别关注。这足以说明通常对中国艺术创作的反应是乏味和刻意的,而这也正是中国当代艺术奖存在的理由。

  西方艺术世界里显赫的人物如哈罗德.希曼(导演,1999和2001年两届威尼斯双年展) 和阿伦娜.海丝( PS 1和纽约现代美术馆的馆长),新兴的如第十二届卡塞尔文献展的策展人鲁斯.诺克和克里斯.德科(慕尼黑艺术中心,慕尼黑),然后有中国艺术届内公认的专家如范迪安,栗宪庭,侯瀚如和艾未未,以及新兴的如黄笃和顾振清,都曾经在或在关于中国当代艺术奖中的这场争论,贡献他们的智慧。

  关于 CCAA

  作为中国第一个当代艺术奖项,它在中国当代艺术发展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在中国的当代艺术很大程度上处于地下状态的时候,它广泛地促使中国当代艺术逐步趋于国际化,同时在年轻艺术家和国际艺术届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建立中国当代艺术奖的目的是为了鼓励那些在艺术创作上有创新和独特才能的中国艺术家们。协会也把通过他们的工作发扬当代艺术知识做为授予奖项的目标,伴随此奖项的还有出版物和展览。因此,在当代中国文化正处与发展阶段的时期,协会打算提高人们对中国艺术家所扮演的这一建设性角色的认知和欣赏程度

  自2001年起,中国当代艺术有了越来越多的报道,集中和国际展览。中国当代艺术奖发现在当前中国的环境下改变自己的位置并引起当地公众对它的关注现在已经变得十分重要。中国当代艺术奖深信在目前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的时刻,像中国当代艺术奖这样一个客观的、意义明确的评选对于反映当下的中国艺术创作将是非常有意义的。

艾未未----炮轟鐘南山引爭議

艾未未炮轟鐘南山引爭議 自稱受父親艾青影響

艾未未成焦點了。

他的博客點擊率猛升,原因是他針對鐘南山院士丟失電腦之後的一些言論,寫了一篇反駁的文章《鐘南山的價值幾個億的電腦和不可修復的人腦》,措辭十分激烈,其中包括“無恥”“喪失基本的良知”等。網友紛紛評論,有人稱快,有人斷言“艾未未對鐘南山的抨擊有著巨大的、不可估量的社會公共話題的價值”,也有人說艾未未自己沒丟電腦,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此事也引起了媒體的關注。

昨天見面採訪,是在他的好像大倉庫的有著後現代味道的家裏。他不說客套話,語言流暢,富有邏輯。

“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看”

記者(下稱“記”):你當時是怎麼想起要寫這樣一篇文章的?

艾未未(下稱“艾”):當時我在報紙上看到報道,但如果光是談收容的事,我不太會寫,現在是涉及到鐘南山這樣一個院士,而且在常識問題上出現這樣的過失,我覺得是不可想像的。

我自己並不知道引起了這麼大的反響。你昨天說了以後,我一查,哎呀,怎麼有七八萬人同時看我的這篇文章?看來,這件事還是比較觸動中國人的神經吧。

“我不覺得我說的過分”

記:你核心的觀點是什麼?

艾:要這樣說,話就長了。我們生長在一個階級鬥爭的年代,一切價值觀都是由這個來決定的,你要麼是革命的,要麼是反革命的。這就出現簡單的好人和壞人的劃分,我們永遠處在“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的理解中。中國曾經在這樣的情況下走了很長的時間。

今天我們又說城裏人和鄉下人、本地人和外地人,這是非常簡單的劃分方法。這種簡單的概念是非常反人性的。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處在一個思想水準上,就是簡單的利益,而沒有另外一個,就是人的尊嚴。人到底是什麼?什麼是與生俱來的?什麼是不可取代的?這些探討我們都沒有。

我們怎麼可以去說外來人口、無業者、社會閒雜人員或者是流浪者,他們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跟罪惡有關?這種思考方法是有問題的。你在林子裏走,被樹枝劃傷了,你旁邊有豺狼虎豹,你都不覺得危險,你認為樹枝都應該伐掉?如果一定要說他們跟罪惡有關,是不是跟他人的罪惡有關?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記:你在文章中使用了“無恥”這樣激烈的措辭,你覺得這樣說是不是有點過分?

艾:我覺得還不夠,我找不到更好的詞。這遠遠超出無恥了。無恥是一個人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或者一件事情你不知道應該有愧。而他是知道的。


假如我是鐘南山


記:你可不可以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來考慮這個問題?假如你是鐘南山,假如你的電腦被搶了,你會怎麼辦、怎麼想呢?

艾:第一件事,如果我有那麼貴重的資料,我是不是要把它放在電腦裏?因為這個資料不屬於我,屬於國家。

第二,警方的力量是來自於全民,這個力量就包括流浪者本身。假如100個警察在為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大概就有很多個案件要被擱置一邊。

記:我們拋開鐘南山的院士身份不談,單純地來說一下被搶的問題。很多人像鐘南山一樣,提著包走在街頭,突然包被人搶走了。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搶包的人太惡劣了,希望警方能夠懲治他,這是很多人都持有的一個邏輯。

艾:我不這樣認為。我在紐約生活過12年,我生活的那段時間是非常亂的,亂到你晚上走路都必須回頭。但是,沒有人會說把這些人全部收容起來。我相信任何人被搶100次以後也不會說把他們全部抓起來。

網上有那麼多人說被搶過,這就更說明不是外來人口、無業者的問題,而是社會管理的問題。

“我不會失去基本的感覺”

記:有不了解你身份的人看到你的文章以後猜想你肯定是個流浪者。

艾:大家喜歡這麼去理解問題,覺得你生活沒有問題,過得很舒適,就不是下層。那麼,我必須說,我得坐在街上去乞討才能說話嗎?或者才能為我說話嗎?我覺得這個邏輯是很奇怪的。

記:那你覺得你什麼地方跟他們是一致的呢?

艾:痛感、冷暖、善意、任何的屈辱。在這點上是一致的。我不會喪失這些最基本的感覺。在這點上可能我跟我的父親有相像之處,就是我們對不正義是不可容忍的。

記:你也有過很長時間漂泊的經歷,這對你的觀念應該會有影響?

艾:是的。在美國我必須去解決我的生存問題。我當時是帶著30美元去美國的,到了一個星期以後我就沿街去敲門,說我是一個沒有工作的人,我希望能掙一些錢,做什麼都可以。那些美國婦女會說,你看看你能做什麼。我說刷碗或者掃地,她們說,很歡迎,你要多少錢。我說最低工資就行。我要離開的時候,他們會挽留我說,你幹得太好了,你把我們的衛生間洗得太乾淨了。我覺得作為一個人到另外一個國家,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理想,你是把自己放在危險之中的,但幸運的是,沒有人說要把我關起來。


“其實我不是針對個人”

記:你對鐘南山的反駁是不是並不針對個人?

艾:對。實際上我主要談的不是鐘南山,我談的是背後的問題。是什麼使人喪失了良知?什麼使人沒有了羞恥感?

記:可不可以這樣說,你是在對知識分子中的一個群體,可能是其中相當多的人,做你的一種表達?

艾:相當準確。

記:你覺得你屬於知識分子嗎?

艾:我不屬於,因為我知識結構特別差,我沒上過小學。但我是屬於有點社會性的知識分子,因為我在街道上學到的東西很多。當然我懂藝術,我是一個常識性很強的人,是對社會了解比較多的人。

記:那你覺得你和你批評的知識分子最本質的區別是什麼?

艾:最本質的區別是我有很強的歸零的能力,我能回到起點,我能回到作為一個人第一天或者是最後一天所擁有的態度,而他們大多數人永遠回不到這裡。

“博客帶給我驚喜”

記:這次你的文章引起如此強烈的反響,除了文章本身,是不是與博客很有關係?

艾:我也在想,其實我的觀點一直是有的,如果沒有博客,確實不會有這麼多人知道。

我覺得博客蠻好的,它提供了個人發表意見的可能。我認為互聯網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事情。

記:你覺得有喜悅嗎?

艾:當然有驚喜了。我這個人好奇,我想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我願意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或者看那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怎麼過的那一天。這些事讓我覺得很好玩兒。

記:你會去看別人博客?

艾:會看的。

記: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寫博客的?

艾:半年多了。一開始我不會打字,就全發照片。人家就說這個博客很特殊,怎麼一句話也沒有,全是照片。後來我想這不行,也得說兩句,就從啞巴博客變成敲幾個字了。我都是用一個指頭打。所以裏面有時候有錯,磕磕巴巴的句子我有時候也不愛去改了。因為你打得慢的時候,你的思路會受到影響。

記:那我看你寫的有關鐘南山的那一篇博客是很長的,要寫很長時間吧?

艾:是。我寫博客要很長時間,從早上7點寫到差不多中午12點,都是一個指頭敲的。

“父親對我的影響是態度”

記:想了解一下你和你父親艾青之間的關係。你是否繼承了父親的一些個性特點?

艾:小的時候我知道他是詩人,但我不知道詩人是什麼。我懂事以後,我們家也沒有他的詩集,當時我們把書全燒了。當時我只覺得他是一個跟別人很不一樣的人。他早上起來會看植物,他的興奮、他的不快樂都跟周圍的人關係不太大。我也知道他忍受了很多痛苦,他必須清掃所有的廁所,經常挨鬥。

所以我小的時候基本上沒受到他什麼影響。但我後來看他的詩的時候,是很喜歡的。他的那種樸素的感情,那種正義感,對災難和不幸的同情都打動我。他也是一個很有激情的人。當然這也體現在他打我的時候,他完全忘乎所以,就是要把我滅掉的那種感覺。他會忽然很憤怒,但之後也會很快樂。

我覺得我們之間的父子關係非常弱,因為他和我的年齡相差很大,雖然我們住在一起,但我覺得沒有這種關係,我既不為他驕傲,也不為他羞恥。

而且,大多數情況下我是忘掉這件事情的。多數情況下是媒體在說起,這使我想起來。很大程度上我覺得他的公正對我有很大的影響。父子之間的影響可能就是一種態度。

記:有人說你是“老憤青”,你覺得準確嗎?

艾:準確啊。

記:你的憤怒為什麼如此持久?

艾:我覺得有很多原因吧。首先你對生命對死亡始終處於一種很迷茫的狀態,容易很困惑,很不安,這些不安肯定要找對象來發泄。

記:你認為周圍理想的狀態是什麼樣的?

艾:就像馬丁·路德金一樣,我也有一個夢想,我希望每個人都不一樣,我希望每個人都按照他們自己的方式在生活。只有這樣他們才成為每個人,否則他們不是每個人,他們是一個人。

艾未未----攝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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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攝影展

1983-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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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09年1月2日-4月18日/10:00-18:00(法定假日及每週一休息)

地點: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北京草場地155號A

電話:+86 10 6432 2663 / 6431 9063 / 6431 96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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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图片转自三影堂及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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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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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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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每到一处均有拍摄记录的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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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影堂]主持者荣荣与映里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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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卫也到场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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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式室外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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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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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照片,是我在紐約的1983年至回到北京的1994年拍攝的,前後十年的時間。那時我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總是閑著,隨手拍了一些遇見的事,去過的地方,熟悉的人,我的周圍的住地、街道和城市,打發每天的閒散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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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晃20年過去,紐約已經不是當年的紐約,下東城的東村的面貌全變,照片中的很多人已經不在世,當年常在一起的人,也早已面貌全非,不再親近往來,不再是朋 友,各奔東西。這裡所涉及的人,大多並不知道有這些照片存在。今天,平淡地面對過去,它們都不再真實。既確定而又不真實,畢竟任何的現實都是變化中的事 實,是漫長的時間中不確定的片刻,現在總是覆蓋著過去,未來也不將理會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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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陸續整理出一些照片,不是為了記憶,它不重要,那段走過來的路,不必是那一條,也可能走向另外一方。那些曾認識的人,也大可不必認識,人性本身孤獨,一起 時或許快樂溫暖,之後想起來難免可疑。我整理它們,是因為這些圖像本身始終是一個真實的物質存在,那些游離在相紙上的化學物質固定一處,不再游離,在黑暗 中形成了秩序。它們在我這裡,它所涉及的人和事件,包括我的過去,早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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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過去的50年中,很像是一片落葉,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但最終還是會落在某個角落。圖片出現的方式和秩序也會是如此,雜亂無章的,有些思路好像只有混亂時才可以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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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依然手不離相機,習慣性地按下快門。應該說明的是,我既無興趣於攝影,也不太在意所拍之物,它始終是與我的存在並行的另一個現實,每當再看到這些照片,總是發現陌生感大於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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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的照片

1983-1994

(以下图片选自艾未未的博客/个别图片未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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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顾长卫(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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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顾长卫(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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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凯歌(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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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凯歌(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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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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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姜文(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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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自拍(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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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自拍(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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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美国诗人金斯堡(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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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国诗人金斯堡(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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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美国诗人金斯堡(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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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冯小刚(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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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自拍(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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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胡咏言与谭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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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谭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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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雕塑家王克平(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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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雕塑家王克平(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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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艾未未与诗人严力(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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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美国摄影家弗兰克与诗人金斯堡(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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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谢德庆(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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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诗人北岛(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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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美国诗人金斯堡与中国诗人北岛(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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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画家袁运生(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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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画家陈丹青(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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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栗宪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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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马晓晴(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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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王姬(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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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画家何多苓与诗人翟永明(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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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导演吴天明(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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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画家刘小东(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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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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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纽约(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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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天安门(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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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追加一张1995年拍的